在上一篇的劇評中，我其實沒有提到我對這個故事真正的感覺，那就是——「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故事」。老實說，雖然看劇的過程很震撼，但我以為看完也就過去了。但在某些時刻，莉拉跟艾琳娜的聲音偶爾開始會在我腦中浮現，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故事，以及這兩個女生的命運。那個被我用「近似無言的震撼」來形容的後座力其實始終存在著，沒有消失過。
對於這個故事，我說不上喜歡。與其說是不喜歡這個故事，不如說這是一個令人無法喜歡的故事會比較恰當，畢竟這個故事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那樣：「可怕至極」。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作品，這個故事中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令人感到愉悅的情節，完全沒有。真的要說的話，大概只有小時候的莉拉與艾琳娜一起閱讀《小婦人》的那段日子，我覺得那時她們人生中最快樂的歲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它那麼嚴肅、那麼殘酷、又那麼真實，彷彿隔著一個螢幕對著我宣告：「我是認真的」，這是一部用盡全力在「動真格」的作品，不管是影集或是原著小說都一樣。
很多人都說小說看了之後就停不下，但我其實看得不快。在讀小說的時候，我的心情一直陷入一種很低落的狀態，好像掉進一個無法爬出來的黑洞一樣。「我以後想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會像莉拉、艾琳娜一樣遭遇到這些可怕的事情嗎？」、「身為女性，我要怎麼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想過怎樣的人生？想達到怎樣的高度？」諸如此類的質問總在翻開書頁的同時就充斥著我的腦袋。我無力招架、也無法回答，於是我只能繼續往下讀，好像莉拉跟艾琳娜的人生就是範本，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們最後的結局如何？命運產生了怎樣的差異？最後嫁給了誰？試圖從莉拉和艾琳娜的人生中找到這些問題的解答。
《那不勒斯故事》系列的作者Elena Ferrante至今還是十分神秘，沒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樣子、真實的身分及名稱，儘管大部份的人都認為她就是書中的艾琳娜本人，但有關她的資訊少之又少，就連跟HBO合作影集的時候也只是全程靠通訊軟體聯繫而已。她表示：「書一旦被寫出來，就不再需要它的作者。好的作品遲早會找到自己的讀者。」其實這跟書中莉拉到最後決定「抹除有關自己的一切」的行為有點相似，艾琳娜跟莉拉，某種程度上真的是一體的靈魂吧。
「在我成長的世界里，人們會認為一個『男人』教育一個『女人』是『為她好』。慶幸地是如今社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然而還是有許多的女性每天生活在羞辱與危險當中。」—— Elena Ferrante
在看完《我的天才女友》第一季以及原著小說的第一本之後，我認為Elena Ferrante是用一種近乎悲劇式的觀點在描寫女性的宿命。艾琳娜跟莉拉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擁有過「幸福」的回憶，即使是她們的童年也不例外。在別人還在玩洋娃娃的時候，莉拉跟艾琳娜已經透過洋娃娃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拳腳相向的夫妻就是日常、沒有錢就無法繼續升學、有錢人可以為所欲為地對待其他人。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可能會覺得這個故事過於悲觀了，但是不要忘記這個故事的背景是1950年代的義大利，並不是現代。我並不覺得身為女性是很可悲的事，我也相信女性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那都是「現在」才做得到的事。在那個時代，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原本被捧成天才的莉拉為了繼續升學被親生父親丟出窗外、眼睜睜看著她開始製鞋，把自己的聰明才智投入到可以讓她賺錢的具體事物中，再眼睜睜看著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被她的丈夫、哥哥以及家人背叛，轉手讓給她最仇恨的人。
之前就在劇評裡說過，《我的天才女友》是一個不一般的閨蜜故事，它毫不留情地把女性之間所有的善惡猜忌以及各種心計全都揭開，在小說中當然也是這樣的。Elena Ferrante的用詞以及對艾琳娜心理狀態的描寫都非常犀利，有不少大段落一開始會覺得有點難懂，但看多幾次之後就會很有感覺，例如艾琳娜對「財富」這個概念的轉變：
「我們曾經夢想寫出一本像《小婦人》那樣的書，贏得名氣和財富，讓身穿制服的成群僕役把一箱箱裝滿金銀珠寶的寶箱搬進我們的城堡，這樣的夢已然遠去。然而金錢就像水泥，可以強化我們的存在感，讓我們不至於消融於無形，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了。但是財富最基本的特徵已經慢慢具體化，成為了每天的生活、交易與妥協。青春期對財富的概念是從天真的幻想發展而來的——設計特殊款式的鞋子——但是卻因為黎諾的任性不滿、暴躁、以及他想像大亨一般揮金如土的慾望而變得具體了。
財富體現在那部電視機、那些膳食、那個馬歇羅打算用來買下愛情的戒指中，一步步變得不再抽象了。最後，財富在賣雜貨、溫文有禮的斯岱凡諾所開的紅色敞篷車上變得具體。他若無其事地砸下四萬五千里拉，像投資乳酪那樣投資製鞋生意，自以為可以開創出和平幸福的新時代，這一切使得金錢的意義變得具體可見。簡單來說，財富就存在於日常生活中，既不光彩奪目，也不榮耀神聖。」
在看完小說之後，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這個故事在台灣沒有紅起來，但是在大陸卻獲得了極大的迴響？其實答案並不難，因為大陸的女性所遭遇到的痛苦一定比台灣的女生來得多，因為大陸的環境比起台灣應該還是比較複雜的。畢竟絕大部份的台灣女孩還是很幸福，有爸爸媽媽捧在手心疼，但是在一胎化政策廢除之前的大陸就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大陸的影評網站「豆瓣」上有一則關於《我的天才女友》的劇評，標題是這麼寫的：「女性身份，就是裙子上那塊羞辱而刺眼的血污。」在故事中，莉拉對剛來月經的艾琳娜說：「我不會有月經，因為我不想要。月經很噁心，來月經的人也一樣讓人厭惡。」她不知道的是終有一天她也會來月經，這不是她想不想要就可以決定的，就像她後來的命運那樣，她最終成為了她自己也厭惡的那種人。
說到最後，這個故事到底教會了我什麼呢？在看這個故事的時候，總覺得就好像在照鏡子一樣，只是鏡子裡呈現的是我平常隱藏得最深、我最想逃避、最不想看見的那些事情。Elena Ferrante透過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女性要在險惡的環境中得以翻身，光靠有錢是沒有用的。莉拉在沒辦法繼續升學之後，就將對知識的渴望轉移到金錢身上，可是她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漸漸迷失了自我，最終她得到了財富，卻失去了自己。一開始擁有強烈自我意識的莉拉最終選擇成為一個庶民，而一直追著莉拉的腳步，始終不清楚自己要什麼、只是盲目追逐的艾琳娜最終找到了自我意識，這就是這兩個女生為什麼最終的命運會如此不同的原因。你必須受教育，而且不斷地學習新知識，最重要的是——你必須擁有自我意識，因為那才是能夠代領你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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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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