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年度強檔質感好戲！台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媽媽的遙控器：不斷倒帶再生的家庭悲劇。 @ 拾光影劇評論工作室 A Piece of Light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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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最受矚目的台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終於播出了！這部電視劇是公視時隔12年後再度推出教育主題的戲劇，改編自一位家教老師吳曉樂寫的同名小說。跟去年「植劇場」的概念有點類似，是由五個獨立單元故事組合而成的電視劇，每個單元各兩集。這部電視劇的特色是融合了「微科幻」的風格，描述孩子在追求分數的家庭與教育環境下會受到怎樣的影響。看過《媽媽的遙控器》的人應該都發現這次的攝影超有質感的啊！因為這次是用4K技術拍攝的，而且電視上其實是兩集連續一起播出（網路平台有分成兩集）。比起電視劇，我覺得反而比較偏向「電視電影」的形式。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這句話其實來自詩人紀伯倫（Khalil Gibran）的詩集《先知》中的其中一首名叫〈孩子〉的詩，詩的內容基本上就是全劇的主旨。詩的全文如下：

孩子
On Children

一個懷裡抱著嬰兒的婦人說，跟我們說說「孩子」吧。
於是他說：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們是「生命」的子女，是生命自身的渴望。
他們經你而生，但非出自於你，
他們雖然和你在一起，卻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他們愛，但別把你的思想也給他們，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的房子可以供他們安身，但無法讓他們的靈魂安住，
因為他們的靈魂住在明日之屋，
那裡你去不了，哪怕是在夢中。
你可以勉強自己變得像他們，但不要想讓他們變得像你。
因為生命不會倒退，也不會駐足於昨日。

你好比一把弓，
孩子是從你身上射出的生命之箭。
弓箭手看見無窮路徑上的箭靶，
於是祂大力拉彎你這把弓，希望祂的箭能射得又快又遠。

欣然屈服在神的手中吧，
因為祂既愛那疾飛的箭，
也愛那穩定的弓。

＊以下將會提及劇情，有雷慎入＊

「你現在恨我沒關係，以後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媽媽的遙控器》講述的是一位離婚的媽媽陳淑麗（柯素雲飾）帶著兒子紀培偉（劉子銓飾）一起生活，在獲得了可以操控兒子人生的「遙控器」之後，漸漸開始掌控兒子的人生。其實看完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感想是：「公視明天應該會被家長的客訴電話轟炸到爆吧」！因為把深植在台灣已久的「分數至上」這樣的教育觀念，用這麼病態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現在電視機前，我相信應該有很多父母都會受不了。但是在此真的很想呼籲，真正應該看這部電視劇的人並不是小孩，而是父母！因為必須從家長開始改變，被家長影響的孩子才有可能跟著被改變。

　　故事的一開始，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媽媽的潔癖，應該說是「神經質」會更加合適一些，比如說媽媽在一開始不斷地擦拭冒著水珠的玻璃杯，以及不斷打掃家裡都可以看出這一點。在遭遇老公劈腿、離婚之後，媽媽把她的所有的希望都放到小偉身上，透過「遙控」兒子的人生來化解自己的孤獨與寂寞，催眠自己「我至少還有兒子」、「我並沒有失去一切」。這樣過度的愛和寄託漸漸扭曲，變成一種控制。

「我會努力讀書，考上好大學，不會讓妳失望。」

　　其實如果沒有加入科幻的元素的話，這個故事真的會變得很單調，就純粹只是一個媽媽不斷在控制小孩的故事罷了。但是加入的「遙控器」這個元素之後，把故事的層次變得更豐富了。媽媽得到了可以操控小偉生活的遙控器之後，開始不斷地「倒帶」小偉的生活，小偉雖然擁有自己的意志，卻無法反抗，只能過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雖然現實世界中並沒有這樣的遙控器，但這不就是現在台灣大部分的學生每天在過的生活嗎？我以前唸高中的時候，全班有八成的人都有補習，快要大考的時候，很多人都請「溫書假」到補習班報名衝刺班，甚至也有人像小偉一樣連畢業旅行都不能去。遙控器代表的不只是父母對子女的控制，其中的「倒帶」代表的更是一種不斷重複、而且日復一日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觀音》的關係，「我是為你好」這句話變成了最近很常提的一句話，在這個故事中媽媽也對小偉說了這句話。以愛為名的控制是最可怕的，小偉只能不斷像唸咒語一樣重複著「我會努力讀書，考上好大學」這句話，才能讓媽媽開心。「我是為你好」這句話看似是「為你好」，但事實上是「為了我自己好」而已，我始終覺得這句話是全世界最自私的一句話了。

「未來，就是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的地方。」

　　小偉在故事中遇到兩個改變他的人，一個是小嵐（凌心妤飾）。小嵐來自一個開明開放的家庭，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是後來因為媽媽又倒帶了他的人生，所以小嵐已經忘記他是誰了。其實我覺得小偉的記憶不會隨著倒帶而消失這件事情非常殘酷，因為小嵐已經不記得他了，但是他還記得，所以當小偉一遍又一遍對著小嵐家大喊「為什麼你們都不記得我了，我是紀培偉啊！」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心痛。另一個是長大後遇到的Riley（莫允雯飾），雖然Riley跟小衛一樣都被自己的父母控制，但是Riley勇敢地選擇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所以才會激發小偉回家搶走遙控器吧。

　　最後小偉搶回了遙控器，但是卻被車撞了，畫面最後回到小偉跟小嵐相遇的那一天。其實一開始我的解讀是媽媽再一次倒帶了小偉的人生（因為媽媽說她不只有一個遙控器XD），但後來看了花絮才知道是小偉自己倒帶自己的人生，回到那一天的。搶回了遙控器等於重新找回了自己人生的掌控權，最後的結局給了觀眾一個開放式的想像，也採取了比較光明面的處理方式。

　　我覺得劇中有兩個重要的意象，一個是藍色，一個是水。一開始媽媽把一個人形的杯緣子丟進水杯裡，一開始我以為那個杯緣子代表媽媽，後來才發現是代表著小偉。小偉有不少在水中的戲，第一次是他在浴缸裡自殺的時候，後面還有一個長大後的小偉在水中的戲（那邊的鏡頭還模仿了《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小偉家幾乎都是藍色系，藍色除了代表冰冷、疏離之外，也代表著水，象徵小偉不管在家還是在水裡，都身處在一個令他窒息的空間裡。

　　其實我自己是在像小嵐那樣幸運的家庭裡面成長的，劇中媽媽說過的話我的家人從來都沒有對我這麼說過。所以我其實並不是很能夠體會小偉的心情，有好幾次我也在心裡吶喊：「為什麼不勇敢一點呢？為什麼不反抗呢？那是你的人生啊！」很多地方也覺得媽媽有點太過病態了。其實後來想想也發現，或許就是要做到這麼病態，才能夠給現在同樣在操控子女的父母們一個當頭棒喝吧？在我求學的過程中，也的確看過有很多同學無法自己決定自己的選組、自己想讀的科系，必須聽從爸媽的安排。所以劇中的故事也許誇張了一點，但絕對不是空穴來風，這樣的故事實際上每天都在上演。

　　演員整體表現亮眼，柯素雲那種平平淡淡卻隱約讓人覺得很毛的聲音真的很可怕，從平淡到歇斯底里的表演十分精彩，雖然有時候我覺得有點尷尬就是了XD 新生代的演員表現非常有潛力！劉子銓的演技雖然還有些青澀，但是已經把情緒的轉換詮釋得很不錯。我覺得整部戲雖然步調雖然有點慢，但後半段（第二集）的劇本非常好，最後的收尾也不錯。「公視出品，必屬佳品」，這句話是真的啊！近幾年越來越可以看到公視想要打破傳統電視劇的題材或是形式的野心，《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就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嘗試。

　　說到最後，我覺得劇中最讓我震撼的一點，是看到小偉長大後變得跟媽媽一樣神經質的那一刻。當我看到長大後的小偉仍然住在深藍色的房間，並且像媽媽一樣不斷用紙巾把水擦乾時，我打從心底地感到心寒而恐懼。如果最後小偉沒有遇見Riley、沒有搶回遙控器的話，那麼已經變得跟媽媽一樣神經質的小偉，是不是也有可能在未來會像媽媽當年操控他那樣，開始「遙控」自己的子女呢？《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中的五個單元各是一個「寓言」故事，這個單元被放在第一個播出，我相信是有它的必要性的。《媽媽的遙控器》描述的不只是父母對子女的掌控，更是代表著父母對子女具有強大的影響力，怎樣的父母就會教出怎樣的小孩，這樣的家庭悲劇如果沒辦法扭轉，就只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